《乾》惟利贞,是以上过贞而龙亢。《坤》惟先迷,是以初在迷而履霜。《师》利丈人,是以三稚而舆尸。《履》阳不疚,是以阴孤而虎咥。《复》期七日,是以上失期而君凶。《剥》戒攸住,是以五承宠而得利。《遁》小利贞,是以二能执革。《壮》宜大正,是以五必丧羊。《夬》无即戎之功,是以前趾不胜。《姤》非取女之道,是以无鱼而起凶。《萃》亨于大人之见,是以三、上遇小而咨嗟。《升》志在南征之行,是以上六北辕而不富。《兑》道在贞而乘于苟说,故三凶于上。《巽》命必申而利于攸往,故四吉于初。 凡此数者,或《彖》方致誉,而爻以凶;或《彖》非有功,而爻无惧。然且即《彖》以推,存亡具在;况其相因以起义,《彖》爻道合,如无首之后夫,女贞之中馈者哉?然则《彖》外无爻,而效必因材也,不亦审与! 惟析《彖》爻以殊物,则抑谓三圣之异宗。多歧既以亡羊,后来弥多标指,故且曰:“有文王后天之《易》,有庖牺先天之《易》。”天且剖先后以异道,而况于圣人?则义、文自为门户,周、孔各为朋党,亦奚恤哉! 彼将曰:“《易》者意也,圣人各以其意遇之也。”圣人有其意,则后之为术数异端者,亦可有其意矣。私意行则小智登,小智登则小言起。故或以律为《易》,或以兵为《易》,或以节候为《易》,或以纳甲为《易》,或以星度为《易》,既偶测其偏,而纳全体于一偶;由是而王辅嗣以重玄为《易》,魏伯阳以炉火为《易》,李通玄以十玄六相为《易》,则滥*于妄,而诬至道以邪辞,亦曰“意至则《易》存,意不禁则易无方”。故《易》,讼于庭而道丧于室,非一晨一夕之故矣。 且夫《彖》之效而为爻,犹爻之效而为变也。极四千九十六于三百八十四之中而无异占,极三百八十四于六十四卦之中而岂有殊旨哉?焦延寿尝屑屑以分矣,卒无别研之几,故但有吉凶而无忧患之故,则亦恶用此纷纷射覆者为也! 故君子之于《易》也博,用其简。细人之于《易》也锢,用其繁。用其简,则六十四《彖》之中以备杂物撰德而不遗;用其繁,则极延寿之四千九十六占,以讫于邵子万万有奇之策,以测其始终本末而不能该。故曰:“观其《彖辞》,则思过半矣。”“易简而天下之理得。”“日新”“富有”,岂他求之哉? 或曰:“元亨利贞,《彖》与《文言》殊矣,则文王、孔子非异意与?”曰:四德者,合体用而言之也。体一成,而用有先有后,有生有成。仁生礼,义成信,故“元亨”以元故亨,“利贞”贞而得利。二篇之辞,终无曰“元利”而“贞亨”者,体用相因之序也。《文言》四德之目,又岂邵子四块八方、瓜分瓦合之说邪?而又何疑焉! 第十章 “悉备”者,大全统乎一端,而一端领乎大全也。《易》之六位,有天道焉,有地道焉,有人道焉,为《易》所备,而非奉以为典要也。 道一成而三才备,卦一成而六位备。六位备而卦成,三才备而道成。天地有与来,而人有与往。都往来之通,凝天地*,存乎其中,人乃以肖道而主天地。凝而存之,成位乎中,故于德有中焉,于位有中焉。德有中,贞之以二为中也;位有中,悔之以五为中也。然德位有定矣,神而明之,通人于天地,非有定也。时在退,初、四俱为藏密之人事;时在进,三、上俱为尚往之人谋。故曰:三才之道,《易》所悉备,而非有典要之可奉也。 且夫天地之际,间不容发,人与万物,皆天地所沦肌浃髓以相涵者也,道所必动,生生者资二气以变蕃之。乃物之生也,因地而形,因天而象,赅存乎天地,不能自有其道而位亦虚。人之有道也,成性存存,凝继善以妙阴阳之会,故其与天地也,数有盈虚,而自成乎其道。有其道者有其位,无异本者无异居。故可别可同,而与天地相往来焉。喜德者阳之生,怒刑者阴之发。情以盛之,性以主之。于天地之外而有道,亦入天地之中而备其道,故人可乘六位以御天而行地。故天地之际甚密,而人道参焉。相容相受,而人终不自失。别而有其三,同而统乎人。《易》之所以悉备乎广大也。 今夫凡言位者,必有中焉,而《易》无中,三之上、四之下无位也;凡言中者,必一中焉,而《易》两中,贞之二、悔之五皆中也。无中者散以无纪,而《易》有纪;两中者歧而不纯,而《易》固纯。 何以明其然也,有中者奇,无中者偶,奇生偶成。聚而奇以生,散皆一也;分而偶以成,一皆散也。故曰:“喜怒哀乐之未发,谓之中。”未发者,四情合一,将盈天下皆一,无非中矣;已发者,各形为理,将盈天下皆道,不见中矣。朴满一室,始终内外,浑成一中,而无有主辅之别,当位皆实,中不可得而建焉。故《易》立於偶,以显无中之妙,以著一实之理,而践其皆备者也。一中者不易,两中者易。变而不失其常之谓常,变而失其常,非常矣。故曰:“执中无权,犹执一也。” 中立于两,一无可执,于彼于此,道义之门。三年之哭无绝声,哀亦一中矣;燕射之终无算爵,乐亦一中矣。春补秋助而国不贫,恩亦一中矣;衅社孥戮而民不叛,威亦一中矣。父师奴,少师死,俱为仁人;伯夷饿,太公封,俱为大老。同其时而异其用,生死退进而各一中矣。则极致其一而皆中也。 其不然者,移哀之半,节乐之全,损恩之多,补威之少,置身于可生可死之中,应世以若进若退之道,乃华士所以逃讥;而见一无两,可其可而不可其不可,畸所重而忘其郊重,则硁硁之小人所以自棘其心也。 一事之极致,一物之情状,固有两涂以合中,迹有异而功无殊。两中者,尽事物而贞其至变者也。故合体天地之撰而用其盈,则中之位不立,辨悉《乾》《坤》之德而各极其致,则中之位可并设而惟所择。故曰:三才之道,大全统乎一端,而一端领乎大全也。非达于天人之际者,无以喻其深矣。 若陋者之说《易》曰:“初为士,二为大夫,三卿,四公,五天子,上为宗庙。”或曰:“二为臣,五为君,上为师。”以人之位限天之理,以物之滞,锢道之灵,技术之鄙,训诂之愚,学《易》者斥而绝之久矣。 第十一章 夫以易心而行危道者,汤、武是已。其行危,其时盛,故处危而不疑。处危不疑,道一而已矣。顺百姓之心,已无惭于后世;承非常之庆,而不背于先猷。以德以福,一而已矣,故道不疑而心恒易。其心易者其辞易,故《书》简而直,《诗》至而和。 若夫以危心而行危道者,其惟文王乎!其君明夷也,其世密云也,决于飞而非其小心,安于潜而无其余位,进则革命于崇朝,退则不保其囚戮。季历之事,势不能为;武王之举,心不忍发;迟回郑重,终守侯服。非仅末世难济之可忧,抑亦盛德难终之足恤矣。盛德欲终,惧以终始,则心不敢易而疑生焉。心不易者词不易,故岐土无《诗》,崇征无《誓》,简直和至之言沮,而洁静精微之义著也。呜呼!此文王之所以为盛德也。 灵承者天,周知者人,昭对者心。以俯以仰,以外以内,以出以入,而皆有参差两不相承之数,则疑天、疑人,而还自疑其心。于是精白齐祓,疑其所疑,舍天人之信,而讫用其疑。是故《易》者,谋天下之疑也。谋天下之疑,道恒不一。不一,故大。大,故百物备焉。阴阳之险阻,祥变之消长,悔吝之往来,可生可死,可危可安,可难可易,一皆象数之固然,为百物之自有。阅百物而莫不有其道,故进不必为武王,退不必为季历,以退让事天,以忧悯恤人,以战栗存心,无所从违而道乃定。故备百物以安于数,要危惧以养其德,安数者乐天,养德者敦仁,尽仁知于震动之介,而德终以不衰。 是故以德,则文王阳也,纣阴也;以位,则殷阳也,周阴也。有德不恃,故阳亢而戒其灾,阴中而幸其有庆;守位不革,故阳失当而代为之忧,阴乘时而不欲其长。命与义争而命胜者,天也;理与命争而理胜者,文王也。争则危,危则疑。疑以教天下之疑,而民用之,吉凶悔吝,咸得用其疑以存忧患而审几微。抑将曰天下之大疑,有甚于文王与纣之时者乎?而文王犹然其无咎矣,则危何不可使易,倾何不可使平,研几于百物不废之中,而载惧以终始,则亦何咎之有哉!是故文王以西伯终,《周易》以《未济》终,惧以终也。 自公羊高谓文王,受命称王而异说滋。董仲舒、何休、蔡邕附会而为之征,而圣人之道隐。夫文王受理而不受命。假使受命而不必受理,则道一而无疑,事不危而辞易,陈《诗》以歌先公之德,称《誓》以暴独夫之罪,当不俟武王而蚤为之矣,乃斤斤然仅托危辞于《易》象乎? 六国亡,秦欲亟自尊以争衰周之统,九鼎、三川未亡,早计而捷得之,故为之说曰“先受命而后伐商”,以自文其僭诞也。汉儒因之,不亦愚乎!武王有《诗》《书》,文王有《易》,圣人之情见乎辞矣。 第十二章 阳健阴顺,积阳以纯健而《乾》成,积阴以纯顺而《坤》成。积故能至,纯故至,而天下之至者莫至也。至健而易,至顺而简,易简而险阻知,惟其纯也。 若夫一变而六子,再变而五十六卦,阴阳多少之数畸而不积,杂而不纯,然且吉凶定而亹亹成,以分功于《乾》《坤》,则何也? 曰:因此而知阴阳之数,凡卦而皆六,未有缺矣。阴阳各十而六二,其来也有位,其往也必有居。以其来知其往,亦因而知向背之位,凡卦皆十二位,而未有缺矣。 昨日谋之,今日行之,是行者来之位,谋者往之位也。今日行之,他日改之,是行者来之位,改者往之位也。不可见而有其理,方可见而有其事。理与事称,六位相准而必均。然而盈虚多寡之不齐,则谋与行舛错于物变,而行与改参差于事情也。理与事称,吉凶非妄,而事有理。事与理称,吉凶不虚,而理有事。事有离合,理有柔刚,理事各半。事在理之中而居理之半,理在事之中而居事之半。合离柔刚各分其所半,互相乘以成乎半。故阴阳之各六,与十二位迭运于往来而相若焉。 数与位之相若,则与六位相若也,与一位亦相若也。故以往以来,而健顺之至者,恒一成具在而无不足。往来相期,存发相需,多寡相倚,理事相符。有其至积,成其或畸;有其至纯,治其或杂。六子五十六卦,皆具六阴六阳于向背之六位,无不具者无不至,无不至者无不知,而又何疑邪? 老阳之积,老阴为冲,少阴为委。老阴之积,老阳为冲,少阳为委。其冲也,道以配而相制;其委也,道以渐而不穷。故用九用六之余于爻外,输其委也;八错五十六综,反其冲也。有所可输,有所必反。是阴阳本至,而一日、一事、一物,无或歉缩矣。一日无缩,一事无歉,故可尽无穷于一象,而皆其健顺之至。用其往者以待其来,居其来者以听其往,故阴阳无极盛不复之理,恒用其半以运于无穷,而纯以必杂,杂而不失,积以必畸,畸而不亡,数赅而存,位留而有待。故《乾》可以有《坤》,《坤》可以有《乾》,《乾》《坤》可以有六十二卦,六十二卦可以有《乾》《坤》。《乾》《坤》恒有,则健顺恒至,恒至而恒无不知。则六十二卦之效法听治于一存一发之《乾》《坤》,而又何疑乎? 且夫天下何以有阴阻邪?健者过刚以峻岌,阴往遇之,坚峭而不能入,则阻生。顺者过柔以滒弱,阳往莅之,沉没而不能出则险生。是险阻者,阴阳德行之固有,而相郊不偶之必然也。 健以成阻,顺以成险。当其至,则本天亲上,本地亲下,相与应求而德位称所驰骋,故《乾》易而未有险,《坤》简而未有阻。其偶有者,亦初、上之即于冲委尔。及其积者可畸而必畸,纯者可杂而必,杂畸杂以郊相遇莅,阴行于阳而触于峻岌,阳行于阴而蹈于滒弱,险阻者六十二卦之固有也。 因其畸杂而险阻生,有其至足而险阻在。相敌则疑,偏孤则忧。以至生不至,则险阻起,以至治不至,则险阻消。消之者即其起之者也。健顺本予天下以险阻,按其怀来,知其情伪,达其性情,辨其药石。使非至足者郊乘乎向往以相往来,亦孰从于其不足知其有余,于其有余知其不足,以备悉乎险阻之故,而通其消息哉? 夫不至而险阻生,至而易简得。不至者因于至,故险阻亦至者之必有,易简亦不至者之赅存。向背往来,蒸变参差而无所少,其数全也,其位全也,数全、位全而时亦全也。故曰:无有《乾》而无《坤》之一日,无有《坤》而无《乾》之一日,无阴阳多少不足于至健至顺之一日。要所用者恒以其数位之半,相乘于错综而起化。故气数有衰王而无成毁,蒸陶运动以莫与为终始,古今一至,而孰有不至者哉? 邵子曰:“天开于子,消于亥;地辟于丑,消于戌。”不知至健之清以动者,何容施消?至顺之浊以静者,何所以受其消也?此殆陈抟狎侮阴阳之言,非君子之言理气之实也。 《周易外传》卷六终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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